阿尔卡特的百年沉浮

1898 年 5 月 31 日，一家名叫 Compagnie générale d'électricité（通用电气，以下简称“CGE”）的公司，在法国巴黎正式成立。

公司的创立者，是年轻的工程师皮埃尔・阿扎里亚（Pierre Azaria）。他 1865 年出生于埃及开罗，1888 年大学毕业。后来，他进入鲁昂发电厂，成为一个部门主管。

▲ 皮埃尔・阿扎里亚

CGE 是一家由多个企业合并组成的公司，也是一家股份制公司，注册资本为 1000 万法郎。公司的成立目的，主要是为了和国外对手进行竞争，其中包括德国的 AEG、西门子，以及美国的通用电气。

▲ CGE 公司的宣传画

然而，事与愿违，CGE 公司成立后，业务发展接连受挫，股票价格一路下跌。迫不得已的情况下，他们抛售了大量资产，才避免了倒闭的命运。

▲ CGE 的工厂和员工

到了 1910 年，CGE 公司的业绩不断转好，随即进行了一系列的兼并扩张。这些兼并扩张，帮助 CGE 逐渐成为一个多元化的工业制造企业，涵盖电气、电力、建筑等诸多领域。

到 20 世纪 30 年代，CGE 已经成为法国最重要的工业集团之一，是法国公共事业的主要供应商，也是重要的电力分销商。公司下辖共有 50 多家子公司，拥有雇员超过 20000 人。

二战前夕，法国政府为了应对德国的威胁，将许多重要企业国有化，其中就包括 CGE。

1941 年，纳粹占领法国，CGE 落入敌手。更不幸的是，为了避免 CGE 为纳粹服务，盟军在二战期间对它进行了频繁轰炸。

二战结束后，法国政府要求所有的电力能源公司都必须国有化。

▲ 当时的法国电厂

于是，CGE 将电力业务剥离，交给国家。剩下的其它业务，CGE 继续由私人经营，其中包括家用电器、电话设备、工业电子产品以及电力设备（电缆制造）等。

这些业务，为二战后的法国重建发挥了巨大的作用。

到了 50 年代末，CGE 的子公司发展到 200 多家，不得不进行了业务重组。重组后，CGE 形成了六个主要的商业集团，分别是发电、工程、电信、电缆和电线、原材料和其他产品。

60 年代末，法国政府再次操刀，对 CGE 集团进行重组。他们将汤姆森-勃兰特（Thomson-Brandt）旗下生产发电设备的部门，以及建造发电厂的大型阿尔斯通公司（Alsthom）的子公司，划给了 CGE。同时，他们将 CGE 的数据处理和家电业务部门，划给了汤姆森-勃兰特公司。

1969 年，CGE 公司成为阿尔斯通公司的大股东。阿尔斯通大家应该都听过，这是一家成立于 1928 年的电力机车制造商。

1970 年，CGE 通过合并子公司 CIT，以及子公司 SACM 的一个部门 ENTE，成立了 CIT-Alcatel。Alcatel 这个名字，来自于 SACM 的一个子公司的缩写。这个子公司名字特别长，叫 Société Alsacienne de Constructions Atomiques, de Télécommunications et d'Électronique（阿尔萨斯原子结构、电信和电子公司）。

▲ 这段历史略有点复杂，我画个图说明一下

1972 年，CIT-Alcatel 推出了自己的数字交换机产品 E10，这是世界上最早部署 TDM 交换的交换机之一。

1977 年，他们发布了自己的首款 PABX 交换机。

整个 70 年代，法国经济都处于高速增长的阶段，CGE 的公司规模也不断膨胀。

进入 80 年代，CGE 的主要业务其实就是两大块：通信和能源。通信包括：公共网络交换、传输、商业通信和电缆制造。能源包括发电、输电和配电、铁路运输和电池制造。

1982 年，法国密特朗政府再次将 CGE 国有化。1983 年，CGE 合并了汤姆森公司的电信业务，从而一举成为世界第五大电话设备制造商。

1985 年，CGE 将汤姆森电信业务与 CIT-Alcatel 合并，就叫做 Alcatel（阿尔卡特）。

1986 年，雅克・希拉克担任法国总理，推动 CGE 重新私有化。当时，CGE 以 19 亿美元的价格 IPO，成为法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股票发行之一。

▲ 80 年代的 CGE 展厅（中间三个圈是他们的 LOGO）

1986 年，CGE 还发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，就是他们收购了美国 ITT（国际电报电话公司）欧洲电话设备业务的股权，并将这部分业务与自己的 Alcatel 子公司合并，组成了当时排名世界第二的电信公司 ——Alcatel N.V.（N.V.代表公众公司，荷兰和比利时的习惯）。

1990 年，CGE 公司董事长皮埃尔・苏德（Pierre Suard）决定给公司改名。因为 CGE 这个名字经常会和美国的 GE 公司以及英国的 GEC 公司发生混淆。

▲ 皮埃尔・苏德

1991 年 1 月 1 日起，CGE 的名称正式改为 Alcatel Alsthom Compagnie Générale d‘Electricé，简称 Alcatel Alsthom（阿尔卡特-阿尔斯通）。

对那个时代的法国人来，“阿尔卡特-阿尔斯通”这个名字意义非凡。因为这个名字见证了上世纪“法国制造”的“光荣三十年”：一个建立了发达的通信网络，一个制造了世界最快的高铁。

进入 90 年代后，阿尔卡特-阿尔斯通公司致力于扩展国际业务，尤其是中国的业务。对他们来说，处于改革开发高速发展期的中国，是不可错过的机遇。自己擅长的通讯、能源和交通技术，正是中国迫切需要的。

1993 年，阿尔卡特中国有限公司正式成立。同年，阿尔卡特在浙江嘉兴成功交付了中国首个 GSM 蜂窝移动网络。1994 年，阿尔卡特与上海贝尔合作，共同成立了上海贝尔阿尔卡特移动通信系统有限公司。

经过苦心经营，阿尔卡特在中国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，在中国公共通信设备市场上占据了 40% 的份额。而阿尔斯通，则成为中国最重要的电力供应商。

除了中国市场外，阿尔卡特-阿尔斯通还瞄准了庞大的美国市场。当时，美国市场占据全球通信销售额的 40%。

1991 年，阿尔卡特-阿尔斯通以 6.25 亿美元的价格，收购了美国第三大供应商罗克韦尔国际公司的电话传输设备部门。收购完成后，阿尔卡特-阿尔斯通在美国市场的份额达到 15%。但是，仍然远远落后于 AT&T（58%）。

1991 年，阿尔卡特-阿尔斯通成功研发了新 Alcatel 1000 电信系统，可以提供高速数据和图像传输、高密度电视能力。同年，阿尔卡特-阿尔斯通又收购了两家电信和电力电缆制造商，即加拿大电缆电线公司以及德国的 AEG Kabel A.G.。

1992 年，Alcatel Alsthom 以 37 亿美元的现金和 7% 的 Alcatel 股份，收购了 ITT 在 Alcatel N.V. 30% 的股份。这笔交易，使 ITT 成为阿尔卡特的主要股东之一。

当时，阿尔卡特-阿尔斯通控制了法国 80% 的电话传输业务，占据德国电话设备市场的 20%，仅次于西门子。在全球电话线路传输市场上，阿尔卡特-阿尔斯通也占据了 23% 的份额。

1995 年，阿尔卡特・阿尔萨斯公司迎来了一次重大的经营危机。时任董事长皮埃尔・苏德因涉嫌欺诈、受贿，被迫辞职，后来被判处三年监禁。与此同时，该公司的一系列不良投资，对业绩造成重大影响。

那一年，阿尔卡特-阿尔斯通的经营亏损，超过了 250 亿法国法郎。这是他们有史以来最大的亏损。

皮埃尔・苏德下台之后，塞尔日・楚鲁克（Serge Tchuruk）继任为公司总裁兼 CEO，开始对公司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，其中包括降薪、裁员，以及剥离不良资产。

▲ 塞尔日・楚鲁克

改革后的阿尔卡特-阿尔斯通公司，很快恢复了盈利。

1998 年，阿尔卡特-阿尔斯通公司剥离了阿尔斯通（Alsthom）的业务，正式改名为阿尔卡特（Alcatel）。这次改名，标志着这家公司从一家传统的工业企业集团，转型为专注于高科技领域的科技型公司。

当时，阿尔卡特通过出售传统行业部门，获得了不少的现金。于是，他们用这些现金，大量购买电信行业的业务资产。被他们收购的公司有：DSC 通信公司，Security Access Technology 公司、Internet Device 公司、Packet Engine 公司以及希兰公司 (Xylan Corp)。

2000 年，阿尔卡特为了弥补数据网络产品的不足，收购了加拿大数据网络公司 Newbridge Networks。

一系列收购之后，阿尔卡特成为了通信行业的一艘巨型航母。

然而，正当他们准备和竞争对手思科（Cisco）和朗讯（Lucent）死磕的时候，大麻烦来了 ——90 年代末，全球经济危机爆发，互联网泡沫破碎。

当时，整个行业一片哀嚎，大量公司破产倒闭。阿尔卡特公司也未能幸免，业绩大幅下滑，被迫进行裁员。

经济危机结束后，阿尔卡特逐渐恢复了元气，然后又进行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收购和出售。

▲ 2001-2004 年阿尔卡特的收购与出售

2004 年 8 月，阿尔卡特与中国的 TCL 公司达成合资协议，共同组建阿尔卡特移动电话公司（阿尔卡特占股 45%，TCL 占股 55%）。

▲ 李东生与楚鲁克

结果，一年后，这家合资企业解散，TCL 收购了全部股份，将其变成自己的全资子公司，也获得了该品牌的长期授权。

2005 年，阿尔卡特的 ADSL 产品占世界三分之一以上的份额，点对点微波无线传输产品占全球 17% 以上的份额。当时，阿尔卡特也是世界领先的光传输设备，尤其是海底通信电缆，竞争力很强。

2006 年 11 月 30 日，阿尔卡特完成了自己的世纪大联姻，对象是美国的朗讯科技。

其实，早在 2001 年的时候，两家公司都谈过合并。但是，因为内外部种种原因，未能成功。

2006 年，两家之所以重新牵手，主要还是因为双方的日子都不太好过。

华为和中兴等新兴设备商的步步紧逼，加上美国和欧洲客户市场的日益萎缩（当时欧美很多运营商合并），使得阿尔卡特和朗讯感受到极大的竞争压力，不得不考虑抱团取暖。

就业务领域来说，阿尔卡特和朗讯既有互补，也有重合。

当时，在固网领域，两家重合较多，IPTV、IMS、多业务交换、DSLAM、城域以太网等，两家都做。朗讯的分组话音设备更强，而阿尔卡特则在宽带接入、NGN、交换路由和光传输等方面胜出一筹。

在移动领域，朗讯 CDMA 设备强，占有 40％的份额。而阿尔卡特则主要精力放在 GSM 上。

规模和业绩方面，朗讯拥有 30000 多名员工，2005 年营收 75 亿欧元，股票市值 100 亿欧元。而阿尔卡特更强一些，拥有 56000 多名员工，2005 年营收 133 亿欧元，股票市值 183 亿。

合并后的阿尔卡特朗讯，我们都习惯称之为“阿朗”。其中，阿尔卡特占股 60%，朗讯占股 40%。这家公司成为当时全球最大的通信设备制造商，在 130 多个国家和地区拥有业务，员工人数超过 7.9 万人（合并时裁员了 10%）。

然而，好景不长。没过多久，双方就发现，合并没有带来所希望的业绩增长，反而加速了情况恶化。由于法美两方企业文化和经营理念相去甚远，加之错失了 3G 时代的转型机会，新成立的阿朗接连传出大规模亏损和裁员等负面消息。

2010 年，该公司公布收入为 159.96 亿欧元，净亏损 3.34 亿欧元。2011 年，收入 150.68 亿欧元，盈利 10.95 亿欧元。2012 年，营收 144.46 亿欧元，亏损 13.74 亿欧元。

2012 年，阿朗被迫将 2.9 万多件专利进行抵押，以得到 20 亿欧元的贷款。2013 年 2 月，这家公司一度濒临破产边缘。

2013 年 6 月，时任阿朗总裁米歇尔・康贝斯（Michel Combes）临危受命，宣布了大规模的振兴计划 ——“转移计划”(Shift Plan)。

▲ 米歇尔・康贝斯

这是一项为期三年的计划，其中包括：将投资组合调整到 IP 网络、超宽带接入和云领域；节省 10 亿欧元成本；有选择地出售资产，以期在计划期间产生至少 10 亿欧元的收益。

2013 年 10 月，阿朗宣布计划裁员 1 万名员工，占 72,000 名员工总数的 14%，这是“转移计划”的一部分。

在米歇尔・康贝斯的努力下，阿尔卡特朗讯的股价成功翻了两番。2014 年年末，阿尔卡特朗讯的盈利状况有所改观，这也为后来的“世纪大并购”奠定了基础。

2015 年 4 月 15 日，芬兰企业诺基亚正式宣布，将以 166 亿美元的价格，收购阿尔卡特朗讯。新闻一出，引发了全行业的震动。

对于法国人来说，他们其实是极力反对这笔交易的。当年阿尔卡特与朗讯合并，在法国人看来，合并后的阿尔卡特仍然还是法国的，因为它在法国有一些研究中心和 6000 名员工，“阿尔卡特”这个招牌也还在。

然而，和诺基亚这次，就不是合并了，完全是被收购。被收购后，阿尔卡特的招牌将不复存在。

就像前文所说，阿尔卡特对法国人来具有特殊的意义，代表了法国制造的鼎盛时期，也代表了法国人的情怀和尊严。如果品牌消失，将极大打击法国人的自信心。（阿尔斯通已经被国外公司收购了。阿尔卡特再被收购，就是雪上加霜。）

更关键的是，阿尔卡特被收购后，将导致法国核心技术的流失，大量员工的失业，甚至对国家战略安全造成威胁。

当时，为了促成交易，诺基亚 CEO 拉杰夫・苏里多次飞往巴黎，劝说时任法国总统奥朗德和经济部长马克龙。

▲ 法国总统奥朗德会见阿朗 CEO 康贝斯和诺基亚 CEO 苏里

诺基亚反复表示，新公司将保留阿朗在法国的雇员，尤其是位于维亚索市（Villarceaux）和拉尼翁市（Lannion)）的重点工厂。

诺基亚还表示，合并后的公司将致力于前沿科技研发，加速 5G、数据分析、云计算、传感器等领域的研究。

在得到诺基亚方面明确的就业、研发、投资承诺后，法国政府才同意了这笔交易。

2016 年 11 月，诺基亚宣布正式完成收购阿朗 100% 的股权交易，该项交易共花费了 156 亿欧元、19 个月的时间。阿尔卡特朗讯，从此成为历史。

后来发生的故事，依然是个悲剧。

诺基亚收购阿朗后，没能遵守此前的诺言。巨大的市场竞争压力，导致诺基亚进行了多次裁员，其中就包括法国的阿朗旧部。其中，2020 年，诺基亚一次性就裁掉了该公司在法国至少三分之一的员工。

按法国民主工会联盟的说法：“这是一场灾难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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